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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她相處的這十五年,她說了很多,也教了我很多。在不知不覺中,我從最初的單純喜歡,變成了現在的十分依賴。心情不好時,第一個想到的,是她。有好事發生時,第一個想分享的,是她。她是一個很好的聽眾,也是一個很棒的朋友。我會對她說我的事,但她卻從來都不對我說她的事,她說那是一種習慣性的自我保護,她知道那樣不好,但這樣的習慣,她改不掉。
她的早熟,來自很多層面,她的家庭,她的社交群,還有來自她自己的想很多。她不僅想很多,她也天殺的懂很多,我不懂為什麼,她總是能自己安安靜靜的想著,然後理出一個道理。我一直很好奇,她究竟是怎麼辦到的,但每次問她,她卻都只是聳聳肩、搖搖頭,跟我說不知道。
對於愛情,她算理性。在和她相處的這十五年裡,她一共交了五個男朋友,四次的失戀,四次意外的平靜。每一次的分手,她都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,起初,我以為是她刻意隱瞞,怕我發現她的脆弱,但,到最後我才發現,原來,那就是她傷心的方式,她以沉默代替淚水,以思念代替責罵,只因為愛是自由的。
「愛是自由的」這句話是藤井樹說的。她很喜歡藤井樹,很喜歡看藤井樹的書,而且很喜歡看著書,然後理解一些事,或領悟一些小道理,一些攸關寂寞、攸關人生、攸關感情的小道理。她說她在藤井樹的書裡學到了很多,也了解到很多,然後,她再把她所學到、了解到的一些事,以自己的方式說給我聽,告訴我一些她所想表達的自己。
後來,我才發現,她雖然都不對我訴說她的事,但她卻一直都在對我訴說著她,她的一切,她所看見、觸見的。她不是不說,只是訴說的方式與別人不同罷了。
「當你認為你自己不會離開對方,這並不表示對方就該同樣的對待你。聽起來很不公平,對吧?但其實產生不公平感受的是你的心態。為什麼?因為『愛是自由的』。你很愛他,你自認不會離開他。但他哪天遇上了別人而想離開你,你是沒有權力要求他留下來的。因為當初你遇上他時,並沒有任何人阻止你去愛他,相對的,也沒有人阻止他來愛你。這就是愛的自由,每個人都理當擁有的權力。」這段話,是藤井樹說的。 (摘錄至《流轉之年》177頁。)
《流轉之年》是所有藤井樹的作品中,她最喜歡的一本。述寫著從國中就註定一輩子是兄弟的三個大男孩,遇見了一些事,然後長大,然後赫然發現自己不再是孩子了,然而,長大的代價就是,遇見的和明白的事逐漸增加,或許過程,不慎愉快,但,憶起從前,也只是會心一笑,即使,在那個當下,不是笑著的。
「不僅僅愛是自由的,連心,也是自由的,甚至有時,連自己都不見得控制的住呢!」她說。
「所以愛才會是自由的嘛!」
「你怎麼知道?」
「因為我天資聰穎。」
「最好是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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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真正的朋友,更懂得你的沉默,而不是你說的話。」有次,她這麼跟我說。
「那我算不算是你真正的朋友?」我問。
「你懂我的沉默嗎?」
「偶而、有時、也許。」
「偶而?有時?也許?不懂。」
「有時懂,有時不懂,但我也不知道我所了解的,跟妳沉默時心裡想的一不一樣。」
「那你覺得我平常沉默時是在想什麼?」
「想著......要如何讓妳在下一秒說出一段讓人感到訝異的話。」
「呵呵,思考。」
「思考。」
「真正的朋友。」她轉過身來面對我,微笑著。
「妳怎麼能確定?」
「因為你根本不懂我說的話。」
「喂!說這什麼話!我可是天資聰穎耶!怎麼可能聽不懂!」
「是『天資囪影』吧你!人生一片漆黑!哈哈!」說著,還順手在地上寫下「天資囪影」四個字。
「妳好幼稚。」
「我看你是說不過我才這樣說的吧!」
「哼!」
「你很娘耶!還嘟嘴!」
「妳管我!」她說我幼稚,但其實,她不也是如此嗎?
有的時候,她會找我去秋楓發呆,因為她在秋楓,都不說話。秋楓是一間咖啡館,一間很簡單卻特別的咖啡館。它是在偶然間才被我們倆發現的,一間開在巷弄裡,不起眼的咖啡館。它有著一扇用紅檜木所打造的大木門,天曉得為什麼我身旁的傢伙看到木門就這麼興奮,一見到那大木門,便拉著我朝向那門快步走去。推開門,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個年約60的老爺爺,站在吧台前,慈祥的看著門口的我們,嘴裡喊著:「歡迎光臨!」而吧台內,則是站著一位和老爺爺年紀相仿的老奶奶,正在吧台內煮著咖啡。我們先是走到吧台前,像老奶奶點了咖啡,然後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。
咖啡館裡瀰漫著悠閒的氣氛,以楓為主題的咖啡館,是個特別的地方。木製的地板、吧台和桌椅,增添了幾分異國風味。空氣中飄著淡淡的咖啡香,牆上的留言板,滿滿的儘是每位顧客的喜悅與悲傷;然而,在這吵鬧的都會區裡,它的寧靜與悠閒,是這麼樣的難得。
自從發現秋楓,它,變成了第二個最能讓她放鬆的地方,在這裡,她的話不多,反而是比平常還要少,但,我可以感覺得到,在那裡,她難得的快樂,打從心底的感到快樂。
2003年7月,她跟她交往兩年的第四任男朋友分手。那天,我和她在秋楓,靜靜的坐著、沉默著。
「從來就都不說話,不哭也不鬧,每一段戀情的結束都這樣憋著,會生病的。」看著坐在對面的她,我說。
「沉默,是女人最大的哭聲。」她說。
「嗯。」
這樣的她,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,或許,我現在唯一能給的,就只是靜靜的陪伴而已。那天,我們一直在秋楓待到晚餐後才回家,而晚餐,也是老爺爺請的,但她幾乎沒吃,一直都心不在焉,回家的路上也是。
「爺爺、奶奶有點擔心妳。」在路上,我這麼跟她說。
「對不起。」她說。然後沉默。
我們倆就這樣靜靜的走著,漫無目的的,走著。
「他劈腿。」很突然的,她說。
「嗯?」
「昨天在KTV,我看見他和一個我沒看過的女生,在走廊上接吻。」
「妳有走過去打他嗎?」
「沒有,我根本就不敢過去。」
「呵,真不像妳阿!那我可以現在去打他嗎?」
「理由?」
「他出軌。」
「他沒有錯。」
「妳又來了!」
「本來就是嘛!我又沒有權力干涉他去愛別人。」
「算了。」
「嗯。」
「什麼時候提分手的?」
「昨天晚上。」
「東西拿了嗎?」
「還沒。」
「今天怎麼不去拿?」
「不敢。」
「膽小鬼,我明天陪妳去拿。」
「嗯。」
「今天睡哪?」
「公司。」
「睡我家吧!」
「你睡沙發?」
「好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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